《八朵》也青

王也是被压醒的,他伸手去摸,摸到了诸葛青横在他身上的腿。
南方的冬来得晚,来得轻,凉意悄悄的渗进骨子里,不比帝都的干冷,带着水汽的寒拍得王也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半天没缓过来。
不出意外,六点多一点。王也昨天折腾完家里的事就赶飞机,又跟着诸葛青七大姑八大姨的眼熟了一遍,被好话硬话塞了一通,实在是身心俱疲,多睡了一会儿。挪开诸葛青踹被踹出来的腿,王也不解气的掴了两巴掌,不怎么凉,估计没伸出来多久,打完他又心虚的瞄了一眼,轻手轻脚的给盖了被子。诸葛青睡着,披散着头发,有几缕搭在他脸上,被鼻息吹得起伏,王也看得心痒,便凑过去拂开,挽到耳后,忍不住捏了他鼻子一把。诸葛青蹙眉,张了张嘴,抬手去打。

“你别闹……!”平日低沉的嗓音此时抻得很长,掺着没睡着的鼻音。
“成成成,你再睡半个点。”诸葛青手扯着他的袖子,偏过脸又睡了,“你撒开,我做饭去。”

王也脱了t恤扔到床上,从行李箱里拿了件衬衫穿好,系扣系的他苦手。他平时不怎么穿这种麻烦的衣服,这次来诸葛家过年见家长,想着总要正式点,谁知诸葛萌早就把北京的事添油加醋,在诸葛家传开了,人人都知道他们小天才钓了个同行,还中海三公子,千里白搭术士内景,相爱相杀纠缠不清。这是真爱啊,诸葛萌一本正经的摁住了她大外甥说着,诸葛青气得只能微笑。
诸葛家住的是仿四合院的小房,自装了地暖,踩上去不凉。王也开了卧室门,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个满怀,他勉强稳住身形,把那东西抱住。

“别,受不起,坐下坐下。儿子你是不是又胖了?”

萨摩耶蹭蹭王也的腿,乖乖坐好,歪着头看他。
薜荔是王也头一次来诸葛家时,他在路上捡到的,小东西刚断奶,灰了吧唧的趴在花坛的纸壳箱里,王也看着心疼,就顺回来说是见面礼塞给诸葛青了。俩人仨小时给狗崽子喂一次奶,诸葛青大半夜听到闹铃,睡得迷迷瞪瞪眼皮直打架,在地上捞起件衣服披着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,就爬起来去拿奶瓶冲奶粉喂狗。王也看到了他颈间未消的红痕,和斟在眉眼里的温和,他突然生出一种“好想结婚啊”的荒唐想法。薜荔从小奶狗长到一人沉,他们还是老样子,平平淡淡的走在路上。

“你这咋越长越像你爹了?”王也捧着萨摩的脸揉了揉,试图弄圆一点,“这可不行,刀条脸跟狐狸似的。”

揉狗的工夫,微波炉热完了要解冻的肉馅,冰箱里还有前几天剩下的饺子皮和虾,正好能包饺子吃,诸葛青早上不太爱吃粥馒头之类的,王也打算做点带咸淡的。王也扒好虾,去了虾线,码在菜板上切碎拌进肉馅里,他捏着木片抿了点馅摊在饺子皮里,食指压叠过饺子皮的边缘,双手合隆轻轻一捏就成形了。煤气灶上架着锅,咕嘟咕嘟的翻着水泡,王也洗洗手,下了饺子。
诸葛青半梦半醒间拍了拍旁边的床,没摸到人,只碰到了衣服,便捞过来抱着。衣服上残留着王也的温度,还有他常用的洗衣粉的香味,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裹着茶的苦清,是他熟悉的味道。诸葛青蹭了蹭,闭上眼继续睡。他恍惚间想起诸葛白小时候也喜欢抱着自己睡,他早上起早拿饭回来,常看到诸葛白搂着他的衣服睡得正熟。闻到记忆中的味道,就觉得人也在自己身边,大概是有种安心的感觉吧。
王也看饺子快熟了,小了点火,折回卧室叫诸葛青。自从在一起后诸葛青睡相日益放飞,半夜总踹被,弄得王也现在睡着睡着就下意识的把被子往他身上披。王也觉得很神奇,原本那么根正苗红哪都好的人,谈了恋爱,越来越小孩儿了。

“起床了啊,饺子快好了。”
“五分钟……”诸葛青嘟囔。
“不行,你这五分钟能续九点去。”王也绕到他床边,拽着他胳膊,“你这抱我衣服干嘛,人在这儿呢,抱人成不成?我帮你起。”
“你撒开我。”
“快点的。”

撕撕巴巴几回合,王也投降了,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跟他耗。诸葛青缓了半天才搂着王也的脖子,晃晃荡荡的坐起身,努力的睁睁眼睛,目光混沌的瞅了他一阵儿,醒了。

“我饿了。”诸葛青的声音发哑,慵懒的意味更重了,王也这前直男听了都直腿软。
“早上吃饺子,你去洗漱吧。”王也拄着床,给他顺了顺头发,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起来往外跑,“我靠,我的锅!”
“唉,你真是的。”
“不不,不是我的锅,你的锅!诸葛青你快点下床吃饭!”厨房传来王也的控诉。

饺子过了水,吃起来并不黏牙,沾着比例配好的酱油和醋,鲜味愈发跃然。两人连汤带汁的吃了两盘,诸葛青还惦记着把没吃完的留下午煎一煎,再凑一顿煎饺。
收拾过后时间还早,诸葛青说要去后山祭拜下,顺便遛遛狗。虽知道诸葛家颇有资财,但得知后山也是诸葛家包下来的,王也终于知道了武侯后人低调并不仅限于异人圈。武侯祠离本宅不远,十多分钟的山路,两边是直挺的高松,盛着积雪,青青白白的。薜荔少出门,又没见过下得大的雪,高兴的扎进雪里,被冻得跳脚仍傻乎乎的撒野乱跑,滑稽的啃几口雪吃,诸葛青也没制止,随它玩去了。清雪浅浅的覆了石阶,踏上去震了一层雪落在鞋面,王也想用诀法扫清,被诸葛青拦下了。

“有点情趣嘛。”
“你不冷就行。”王也缩了缩脖子,他穿的衬衫套低领毛衣,“我是不冷。”
“德行,你穿高领的不就得了。”诸葛青解了围巾给他缠上,打了个漂亮的扣。
“穿不惯,也不想跟你撞衫。”
“多少小姑娘巴不得和我情侣款呢。”诸葛青理了理自己的黑毛衣。
“是是是。”
“到了。”

祠堂是普通的样式,装饰得低奢内敛,殿里供着一尊雕像,右边立着一只鹤雕,口衔羽扇。左右两侧各燃着长明灯,中间是填香灰五谷的方鼎,供桌上摆着一只香炉,是诸葛青上次去北京从古玩街淘回来的。王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诸葛青非要带自己去买,原来早就计划好这一天了。
诸葛青抖抖衣服,跺干净脚上的雪进入殿中,在桌匣里抽出四支香,又翻出了火柴,一手握香和火柴盒,一手攥了几根火柴去擦火,王也怕他烫到手,忙接过来火柴盒帮他划。火柴受了潮,划了几次也没划着,诸葛青也不急,就那么维持着动作等王也,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王也耳边,王也手一抖,歪打正着的擦燃了。长香徐徐升腾出青烟,氤氲了周身的雾气,诸葛青吹了一口,吹灭了星火,一根一根插进香灰里,他留了最后一支,递给王也。王也接了,亲手插到正中央,而后双手合十,向雕像行了个拜,表情虔诚严肃。

“家里人都说,我是这些年来,和武侯长得最像的。又掌握了全部的武侯技,怕不是他转世吧。”

诸葛青将手塞回口袋里,长长的舒出一口气。王也没接话,静静的盯着那尊雕像看着,长明灯暖橘色的灯光揉开了他脸上的淡漠,他站着,影子被拖拽得很长。一时间极其安静,谁也没说话,静得可以听到烛芯灼烧的噼啪声响。堂外的阳光堪堪洒进来,天要大亮了。
似是过了很久,王也转过身看诸葛青,他的眼睛被香熏得发红,鼻子冻得也红,他伸手揉揉诸葛青的脑后,手顺势搭在他的肩上,去碰他发凉的耳尖。

“我觉着不像。”
“哪不像呀。”
“哪都不像,你太能拗了,怪烦人的。”

王也笑,诸葛青也笑。两人无言的看香渐渐燃烬,染了一身香火山气。

薜荔从林子里钻出来,甩了甩毛,靠在灯下取暖。诸葛青见它打哆嗦,便俯身摘了摘它毛上挂着的雪块子,又嫌麻烦,就张罗回家了。
趁着下山的空档,王也跟诸葛青唠起了出家上山的事。王也爹一开始是死活不同意,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见效,就想请个法师指点迷津,他爹打听到一个法师,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的名,总之就那么号人物,德高望重的,多少达官显贵都请不来。王也爹自然也没请来,走的时候顺带一嘴王也的名字,那法师眼神一亮,忙上赶着要过来看一眼,见了王也一端详便发话了,说随他去吧都是天命,或得或失都是有因果报应的,你儿子的劫谁也帮不了。于是王也爹百般不乐意的放王也走了。
王也刚上山那阵不太习惯,到底是皇城根长大的,突然没了世俗纷杂反倒不习惯。他逃了练功,跑到后山躲在一块石头上睡觉,刚要睡着听到有人喊他小道长。那声音轻飘飘的,王也睁开眼,向声源处看去,一个白衣黑琚的姑娘坐在树梢上,盈盈的望着他笑,墨发如瀑布般垂绦下来,若隐若现的泛出金红。姑娘咯咯笑道,你没几年清闲日子啦,还不加紧修炼啊。王也想走过去看个清楚,那姑娘忽的身体一前,坠进花海去了,激起层层花瓣香风,王也被扰得睁不开眼,待风平一切归原后王也发现自己还是躺在青石上,不过是发间盖了几瓣落花,以及一根鹤羽。

“怕是让山间修行的仙子,点名提亲了吧。”
“真那样就没你的事了好伐?”王也怼他,“不过说来,确实是没几年闲日子过了,摊上你个倒霉玩意儿。”
“嚯,你意见很大噢?”
“那倒不是了。”他紧了紧围巾,把脸埋进暖绒里,“不如说是万幸吧,差点错过了。”
“敢情我累死累活学了这么多年,收获就是被人凿碎了世界观,然后又纠缠不休的在一起了?打个巴掌给个甜枣,我还真是稳赚不赔喽。”
“嘿,你这人,爷三环有房,风后奇门撑场子也不给你武侯奇门掉链子,你咋的还要啥嘛。”
“是,你除了生孩子啥都会。”诸葛青故意跟他敲竹杠。
“我这不也给你拐了个儿子嘛,薜荔过来!”
“噗——”

几近和雪混为一体的薜荔探出头,看傻子似的看了王也一眼,王也愈发觉得这狗随诸葛青,活成精了。
诸葛青笑得直咳,呼哧呼哧的吐着热气。王也受不了他笑点低的诡异缺点,无奈的翻了个白眼,拽掉了手套捂他的嘴,怕他吸太多冷气胃疼。

“不跟你扯皮了,你太爱演了。”
“承让承让。”
“别以为你摸完狗我不知道。”诸葛青扯开王也的手。
“屁话。你手好凉,冰着我了。”王也满满嫌弃的抱怨,手却反倒又握紧了些,往自己兜里带,“我给你捂捂,一会儿就热乎了。”
“那还真是多谢王道长啦。”诸葛青眨眨眼,任他拽着。
“少来。”

林中吹来一阵风,路旁的树枝忽的向上翘了些许,好像有什么东西起来了似的,颤落掉了雪,混着一片鹤羽埋进雪地里。王也听到少女的轻笑声,逐渐远去了,薜荔绕在他的脚边,死盯着武侯祠的方向。

“怎么了?”
“没。只是想,遇到你……不,像现在,才是最让我感到欣慰又满足的事。”
“哎呀……”诸葛青砸吧砸吧嘴,掸了掸王也围巾上的霜,轻描淡写的回答,“即使你不说我也清楚啊,你也知道我的,彼此彼此是吧。”
“我知道你知道,还是知道你也是?”
“你算算?”
“我不算,我凭什么算。”王也梗他。
“我说,我也是一样的。”诸葛青捏他手,“我不要面子啊。”
“我知道了,走吧走吧,回家。”

王也最后回头看了看,说,好久不见。他回过身,攥着诸葛青的手。
他嗅到了二月的白雪阳春。

[end.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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