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不乐》也青

他下了山就失踪了。

傅蓉锵的切断一截白萝卜,话在刀刃敲击菜板的响声中被切了个碎,连着那根白萝卜一起,扔进了翻腾的汤锅里。
排骨的香气裹着萝卜的清甜,口味很淡放的调料不多,只是浓浓的原汁肉汤,典型的老年人养生风格。王也盛了一碗,坐在台阶上一勺一勺的舀着喝,就着馒头呼噜呼噜的吹着。

“是女人的第六感么?”
“青告诉我的,招待你的话,就烧一锅排骨汤,蒸几个馒头。”傅蓉翻了个白眼,擦了擦手,挨着他坐下,“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,死要面子。”
“那还真是叨扰啦。”
“他也好,你也好,说到底是一种人。自私的很。”
“是么。”

游碧村一事算是解决了,临走前诸葛青的表情让王也心下一慌,当时情况来不及他多问,等到他睡了几天补完身体,诸葛青的手机已经关机了。王也先找的张楚岚,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傅蓉,然而还是一无所获。
诸葛青像是人间蒸发了,王也曾用方术打算算出他的位置,却始终被一股力量阻挡着,不是上根器也不是武侯奇门,那种疏离又冷淡的感觉硬生生在大夏天把王也逼出一身冷汗。他想傅蓉说的对,诸葛青是自私的,一切要建立在互不牵扯自利无损的基础上,而他也是自私的,为了保住张楚岚,给诸葛青上了痛并深刻的一课。碾碎了骄傲,凿断了傲骨,痛得诸葛青几近否定快二十年的人生道路。

王也点了支烟,他不怎么抽,此时却想点上吸一口,他没来由的想起诸葛青抽烟的情景。在北京抓监听者的那个晚上,他们仨蹲在天台上侃大山,诸葛青也不常抽,张楚岚连哄带骗的塞了一根,仿佛抽烟是男人们不成文的规矩,总有种随着烟灰变长,关系也会更深的玄学在里。深不深王也不知道,至少诸葛青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看到了。
诸葛青凑过来,他咬着烟,去对王也燃着的那根,嘶的一声轻响,淡白色的烟雾从鼻腔间舒了出来,萦萦的绕在两人之间,模糊了诸葛青的脸。王也看到了隐藏在衬衫下的一片锁骨淡痕,隐约的瞥见诸葛青挑着眉,狐狸似的眯着眼,似笑非笑的看着他。他隔着雾,如隔着云山。
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诸葛青的脸上,在他双眼处留下两小片弧形的阴影,他的睫毛很长,故而投影也疏疏瘦瘦的,显得有些凉薄。略显单薄的身形扛起了这一辈的荣耀,他的输赢棋布都关乎家族,他肩上是诸葛武侯世家的荣耀,被王也这么一搭,沉的不得了。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敲敲烟身,掸去积留的烟灰,雾气缭绕在他的唇齿间,擦花了面部线条,喜怒哀乐都拍散了融在一起。
我可能就是他的劫吧,王也摇摇头。不对,我一定是他的劫。

“我没有风后奇门,你还会这么追着我不放么?”
“谁知道呢,再说没有奇门,你光一个太极也打不过我啊。”
“你很过分哎。”
“彼此彼此。”诸葛青捏了烟,边咳边笑,“缘啊。”

一根烟王也没抽几口,等热气熏到两指他才回过神。诸葛青不喜欢说,王也不喜欢问,可终要有人先打破死循环。

除了保温杯和钱包,王也什么也没带,他一向不爱帝都夜生活的灯红酒绿,坐在临江的小吃楼里喝茶水的大概只有他了。上次来这里还是做东请客,诸葛青和张楚岚争最后一只醉虾,两双筷子剑似的相互格挡,王也刚想说再叫一盘,便听得张楚岚哀嚎,那只虾飞到了他的盘子里,瞪着紫黑色的眼睛。诸葛青哎呀一声,托着下巴,语调轻快的说,便宜你了。他没有半点惋惜,好像争了半天是玩一样。王也想起来诸葛青是不吃虾的,王也和他说过一嘴自己爱吃虾。他的喜好诸葛青都记着,醉虾也好,铁观音也好,包括那碗萝卜排骨汤。

楼下的人群三三两两的,对着夜景摆拍,王也看着烦,便抿着茶望天。飞机拽着白尾划过夜空,王也随着它,目光也落在远方。
一个多月前诸葛青自己来过一次北京,大清早打电话轰王也接机,穿的大短裤白衬衫,墨镜很嚣张的卡在头上,一手按手机一手拎着王也送他的保温杯。见到王也,诸葛青把手机往后腰里一塞,跨上行李箱骑着,轱辘着轮子滑下来,快三十度的坡给王也吓一跳,忙往边上让让,又怕他摔了,只得捏了股风往上吹,缓缓速度。

“你都不正面接,不跟你好了,我回去了。”诸葛青跳下箱子,作势要走,“你不知道拦拦啊?”
“是是是,我的错,我接风我请客,少爷你想吃什么?”王也故作狗腿的拿过他的行李箱。
“我天,太子爷,你可别折煞我了。”
“商业互吹。呦,”王也拍拍诸葛青的腿,“膝盖咋还破了?”
“闭关修炼来着,每经历点大事后的必修课,今年做的格外多罢了。”诸葛青顿了顿,轻吐出一口气。
“你知道你坐箱子上我在想啥么?”
“无处安放的大长腿?”
“不是,我还以为是白来着,”王也啧啧有声,一脸嫌弃,“超过十四岁都干不出来这丢人事儿。”
“你跟我俩皮?”
“十六岁,不能再多了。”
“……我这就回去。”
“哥,哥,别。”王也憋不住,诸葛青也笑出了声,“走吧,戏精。”

诸葛青的确是个天生的演员,他总是笑着,再厌恶也不会表露出来。他不说谎,可他也什么都不说。
王也恨透了他的狡猾劲儿,最艰难的莫过于两个术士相处,不谋而合的不用法师去测算,全凭本事的一场搏斗。诸葛青显然是老手,比起在山里呆着的王也,感情拿捏他得心应手,甚至一个动作便能戳得王也方寸大乱。
将近凌晨了,王也规矩的作息撑不住,他打了个哈欠,一口饮尽凉透的茶,放下钱走人了。从江上掠过的晚风带来的初秋的凉意,喝下去的冷茶冰冰的存在胃里,捂不热的散着寒意。三环内的那个别墅不是王也的家,他的家在四环边缘,一处挨着树林子的公寓,平米不大,风景相当好,站在窗边可以看到外缘的群山。王也躺在床上,看了眼手机,又扔到了床头,趴在床里埋着头。
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,不想淡忘只能经常回忆,王也隔几天睡前就会回忆下龙虎山的那场对决。越是了解诸葛青,王也回忆的越少,他渐渐懂了诸葛青不惜自损也要窥得天机的原因,他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辛酸感。

“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吧?”
“当然。”

青年苦笑着闭上了眼,青蓝色的幻境绽开,王也嗅到了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绝。他心咯噔一声,心道不好,惹上硬茬了。他有种预感,搞不好这辈子都要跟诸葛家的这小子纠缠不清了。
欠了谁的,夺了谁的,多拿了谁的,都得一分不少,或是加倍的还回去。他欠了诸葛青一个结果,于是就成了那个结果,作为无济于事的补偿,聊以慰藉。缘啊,王也学着诸葛青的话自嘲道。

王也做了个梦,也算不上是梦。
昏暗黑红的暮色,未灭的山火散出淡灰的烟,空气中飘荡着粉尘,洋洋洒洒的落在地上。诸葛青站在马仙洪那一票异人中,他睁了眼,深蓝色的双眼如长明的幽火,飘摇在风中。 他冲着王也轻笑,背后是肆意燃烧着的火,明媚热烈的跃动着,似是要燃尽他所有的卑劣。诸葛青对他做了个口型,双唇开合贴碰。
他说,老王交到你这个朋友,够本,不亏啦。

亏他娘大发了!你把自己都给我赔进来了,死狐狸你不精明么,还在这儿跟我疯,你是为了风后奇门还是我啊!
王也喊不出声,因为是在梦里,虽然在现实里他也没喊出来。当时他只是慌,慌的说不出话,气得想踹开诸葛青的脑袋看里面有什么鬼东西,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。

天蒙蒙亮,王也醒了,窗户没关,吹得他鼻尖冰凉。
闹钟还有三分钟响,王也就死盯着它,看秒针转了三圈半,摁掉了闹钟,又跳出了个页面。王也笑了,如释重负的栽回床里,等了三四秒才清清嗓子,接起了来电。

“托你福,又闭关了。接机不?”

他听到诸葛青说。
尾音上扬着,飘到了王也的头顶。

“你等我啊?”
“我等你啊。”

[end.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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